海边的卡夫卡

故事的开头就像只是普通写实的小说,除了“叫乌鸦的少年”令人联想到多重人格以外,似乎就是一本普通的少年离家出走的故事。而野游的孩童们集体晕倒又失去记忆,也似乎会在后文给出什么科学的解释。

然而故事情节自第 15 章左右后开始了逐渐离谱的展开。收集猫的灵魂来制作笛子的神秘人、从天而降的竹䇲鱼和蚂蟥、拉皮条的肯德基老爷爷、性别模糊的大岛、无法逃离的预言式诅咒……场景愈加光怪陆离,作者仿佛在对读者说:如果你要用脑子来读这本书,那你就错了。

事实上,想象力相比于逻辑性更适用于这篇小说的阅读。村上春树的描写功底十分了得,情节中的场景氛围一直在发生变化。许多画面让人不禁联想:如果这一幕被拍成电影会是什么样子。尤其是在卡夫卡不顾一切朝深林迈去的一章里,幽暗危险的丛林与赤手空拳的十五岁少年之间形成鲜明张力,回忆和杂念汹涌铺陈开来,仿佛影片中的蒙太奇和闪回手法。作者在这一部分完全以意识流的方式写作,浓烈的个人情绪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。

也许这就是日本对于灵异鬼怪的理解:超出逻辑的事情不一定意味着恐怖和惊悚,也可以只是对现实逻辑的一点点改动,比如能够与猫对话的老人,亦或是从天而降的鱼蛭。这样的灵异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,渗透进社会里、生活里,成为情节展开的底色。

故事里涉及的人物很多,而几乎每一个都有着不同寻常的人生际遇。相同点是,每个人都在寻求自身的圆满,或是等待补偿过去人生的缺口。小说的结尾,星野君成为了下一个中田,而卡夫卡回到了东京开始上学,看似仅仅是回到开头,但是每个人都重新找到了人生的目的。

一些喜欢的语句:

那里有一切,但没有部分。没有部分,也就没必要将什么和什么换来换去。无须卸掉或安上什么。不必冥思苦索,委身于一切即可。对中田来说,那是比什么都值得庆幸的。

一切都是想像力的问题。我们的责任从想像力中开始。叶芝写道:In dreams begin the responsibilities。诚哉斯言。反言之,没有想像力,责任也就无从产生,或许。

田村卡夫卡君,我们的人生有个至此再后退不得的临界点,另外虽然情况十分少见,但至此再前进不得的点也是有的。那个点到来的时候,好也罢坏也罢,我们都只能默默接受。我们便是这样活着。

缺乏想像力的狭隘、苛刻、自以为是的命题、空洞的术语、被篡夺的理想、僵化的思想体系——对我来说,真正可怕是这些东西。我从心底畏惧和憎恶这些东西。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——这当然是十分重要的问题。但这种个别判断失误,在很多情况下事后不是不可以纠正。只要有主动承认错误的勇气,一般都可以挽回。然而缺乏想像力的狭隘和苛刻却同寄生虫无异,它们改变赖以寄生的主体、改变自身形状而无限繁衍下去。这里没有获救希望。作为我,不愿意让那类东西进入这里。

不是人选择命运,而是命运选择人。这是希腊悲剧根本的世界观。这种悲剧性——亚里士多德是这样下的定义——令人哭笑不得的是,与其说是起因于当事者的缺点,毋宁说是以其优点为杠杆产生的。我的意思你可明白?人不是因其缺点、而是因其优点而被拖入更大的悲剧之中的。索福克勒斯的《俄狄浦斯王》即是显例。俄狄浦斯王不是因其怠惰和愚钝、而恰恰是因其勇敢和正直才给他带来了悲剧。

“记住,哪里也不存在旨在结束战争的战争。”叫乌鸦的少年说,“战争在战争本身中成长,它吮吸因暴力而流出的血、咬噬因暴力而受伤的肉发育长大。战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活物。这点你必须了解。”